文 | 李依蔓

席姐在上海迪士尼开园前两年，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到川沙古镇开一间客栈。

那个时候，所有媒体都铺天盖地地在宣传，迪士尼将对川沙带来多大的商机和变化。自2009年迪士尼宣布落户以来，川沙的房价到了2016年已经涨了3-5倍。

席姐是西安人，对古镇有特殊的情结，一直梦想在古镇里一条安静悠远的青石板路边，开一间属于自己的民宿。原本，她在西安的工商管理局工作，后来跟着做旅游业的老公来到上海。在带小女儿学画的过程中，跟着画家老师来到了川沙古镇。儿子Birdy又带她体验了青旅模式。于是，在川沙古镇这个既保存着良好的古镇风情，又距离迪士尼半小时车程的潜力商业区里，席姐开出了一家客栈。名字是儿子起的，饱含摇滚感，叫做“裸徒” （NakedCult）。

席姐开的青旅

位于上海浦东的川沙镇，是上海市区周边最古老的县城之一，存有许多历史古迹。1890年，，、、，这里还曾居住过黄炎培、胡适等名流文人，目前作为黄炎培故居对外开放。

在川沙的宋氏家族居住纪念地

2012年起，川沙政府用了3年多的时间，改造了川沙古城里的中市街、南市街、北市街和西市街4条老街，总投入达到3亿元。古镇的"中"，和迪士尼的"洋"相互呼应，到迪士尼游玩的游客，半小时以内车程便能到达川沙老街。川沙的官员们甚至设想，迪士尼晚上八点半就放完烟火，游客去哪里？那恰恰应该是川沙时刻的开始。

直线距离迪士尼只有不到10公里的川沙古镇，以“上海迪士尼后花园”的面貌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无论是外界还是川沙本地人，都觉得川沙多少能分上迪士尼的一杯羹。

前两年，到老街的游客以老年人为主。，乘坐2号线到终点站广兰路，换乘2号线延长线至川沙站，再换乘公交车抵达老街，虽然需要一个半小时，倒也是一趟郊游。然而随着今年6月上海70岁以上沪籍老人持敬老卡免费乘公交制度取消，老街上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老年旅行团”。

但即使是“老年旅行团”常来的时候，在老街上消费的客人也并不多，一碗7元无限续碗的菜饭，“他们都嫌弃贵咧！”老板娘一边递上新盛的菜饭，一边撇着嘴抱怨。

川沙老街的街头即景

今年11月初，迪士尼公布2016年最新财年季度报告，上海迪士尼在开业后的四个月内，接待了400万游客。然而搭乘11号线地铁或者旅游大巴车直接返回城里的迪士尼游客中，大概只有很少一部分知道，不远处有一条颇有味道的川沙老街。

四个月内，迪士尼没有给川沙带来多少游客增量。当地政府原本和商家一起酝酿的接驳巴士，最终也没有开出来。“宣传做得不够”，是川沙古镇所有人的共识。

而到了今年底，席姐已经把裸徒坚持了两年。到了要决定是否续约的时候了。她心中有去留的交战。

裸徒客栈有两层楼，一层原本是作为公共空间的大堂，年轻人们在那里弹琴唱歌到深夜。老街上的居民从没见过这样“新潮”的阵势，打了电话举报他们扰民。穿着制服的警察来了，探头看了看，“噢哟你们这个蛮好玩嘛，哪天晚上我脱了制服也要来看看。”从客栈二楼阳台望出去，能看到建于清朝同治年间的天主教堂，有许多年轻的背包客在这里相遇并相爱。席姐给在这里陷入爱河的恋人每年一次免费回来住的机会。

2013年到2015年，上海迷笛音乐节都在川沙附近的三甲港举办，裸徒客栈的门前插着迷笛标志性的黑色大旗，店里住了不少慕名而来的音乐爱好者。“就去年这时候，那些年轻人啊，晚上玩得真是不要太疯喔！”

在上海待了几年之后，席姐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说话风格，都越来越有上海味道，连儿子都说她像上海阿姨了。她的客栈很用心地开了微信公号，用各种方式宣传川沙老街。

但今年，迷笛音乐节的场地转移到了太湖，川沙老街也并未随着迪士尼的开园变得热闹，客栈里的客人由散客变成以长期租客为主，毕竟依靠零散的客源无法支撑客栈的日常运营，一楼的公共空间也转包给朋友开了面馆。席姐和这条街上的其他商户一样，犹豫要不要和房东续租。

“不甘心啊，坚持了这么久，这个时候撤不甘心。”但事实上，她自己已经在金桥新开了一间客栈。那边明显生意更好，她的工作重心也转移过去了。

走在川沙古街的青石板路上，街道两旁的店面是明清时期的旧貌，仿古灯笼、红黄相间的招牌布帘挂在道路两侧。也许是工作日的关系，街面上的人寥寥无几，在餐厅用餐的客人大多是附近居民，老板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低头刷着手机，或两手插在围裙口袋里，出神地望着街口。只有二层未紧闭的木窗里传出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昭示着一点人气。

没有什么人气的老街

“老街菜饭”是在老街上开了好几年的“老店”，老板娘是住在附近的川沙居民，十几平米的小店，月租金4500元左右，是目前老街里难得盈利的店面。在没什么游客的情况下，靠的是附近居民的口碑。“老街菜饭”的边上，新开了一家汤面馆，供应各类砂锅套餐。装满净菜的砂锅摆在门口的桌子上，统统只要16元，午饭时间却也无人问津，开业庆贺花篮上的“发”字格外扎眼。一些文艺小店，也改卖臭豆腐等食品，获得更好的流水。

比起新开张的店面，老街上更多是出租转让的告示。几个月前，中市街上曾大力推广沪剧、请来许多著名民乐家演出的“老祖禅堂”也关了门，老板无力承受年租上涨数万的资金压力，装修得颇有格调的铺面就这么空置了。

还有一家1000多平米的餐厅，内有耗资几百万的装修和设施，据说是孙吉孙祥兄弟投资的足球主题餐厅，英文的招牌写着 Nostalgia Restaurant (乡愁饭店）。如今大门紧闭，前经营者在川沙老街大干一场的野心，化为玻璃木门上的一纸“门店转让 价格面议”的乡愁。

“你们店铺租出去了伐？”

“你要不要租？”

这是老街上店面老板见面时常见的开场白。如今老街上还在开张着的，多是珠宝文玩的店铺，虽说和老街的古色古香搭调，但怎么都有几分“旅游景区纪念品”的既视感。据说东方明珠文化传播公司进驻了川沙，但大家还是观望的态度。

要说迪士尼对川沙最大的改变，恐怕就是房价了。根据网易房产的统计数据，2011年上海迪士尼建设奠基启动，那一年川沙板块的新房成交均价为11231元/平。到了今年年初，成交均价达到了32457元/平，涨幅达189%。

自从清朝起，川沙便有“浦东鲁班”的称号。1880年，川沙的杨斯盛创办了第一家由中国人开设的营造厂——杨瑞泰营造厂，也就是如今的土木建筑公司。此后川沙营造商队伍不断壮大，川沙营造工人缔造了外滩“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建筑辉煌。

一百多年后，迪士尼作为继外滩之后又一个上海地标式建筑群，和川沙地区再次发生了直接的关联。在百年之间，川沙就像上海打出的“世界名片”的背面，是坚实的“里子”和不为人注意的日常。

根据迪士尼公司的公告，上海迪士尼项目一期的总投资则约在340亿元左右，二期正在建设中，预计收回成本、实现盈利，仍需11年的时间。离老街一段距离，近迪士尼更近的黄楼、栏杆等村，依旧是一片传统的城郊农村景象，居民在等着规划中的拆迁。

而川沙老街的老宅子，基本都是居民产权，政府很难统一规划。有些房东往往只肯签2-3年的短租，期满价涨。“如果有胆抄底，这是抄底的好机会。” 一位房东说。

但迪士尼更像那个满载动物马戏班放飞了的热气球，只能仰望，和地上的人们，已经没有太多关系了。

在迪斯尼小镇遥望迪斯尼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