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T | SOUL
我的妈妈是个园丁。
——这句话,不管从现实角度来说,还是从隐喻上来理解,都是对的。
我的外婆——该如何形容她呢?我和表姐都羡慕外婆这样幸福的女人,被外公宠溺了这么多年。我和我表姐还觉得,外公对于外婆的那种爱,在这个年代已经灭绝。
虽被宠溺,外婆却是极坚强和隐忍的女性,医生说她现在要控制饮食,她自是不愿,却也咬牙坚持了,这点也是遗传了她的母亲——给我说《猴子捞月亮》和给我汉语拼音启蒙的太奶奶。
外婆爱摆弄植物,尤其是会开花的那种(这点也遗传给了我妈,后面细说)。 那承载我无数童年美好回忆的老平房,门口是一棵桂花树,里院里是一颗柿子树。它们成熟的季节都在秋天,它们是金秋十月的孩子,我也是。
我小时候试图爬过那一棵桂花树,但从未到过树的顶端,在第二级树枝上就吓得要死。桂花,对,我曾经在ALT | 食物:早餐绝对是不可以将就的中提到过外公和我一起包元宵,里面的桂花馅就来自这里。后来,外孙女长得更大,80岁的外公还是记着在她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包好元宵,坚持一定要自己送去她家。
桂花是在秋天里开花的树,《一颗会开花的树》是妈妈读过的。我跟着母亲后面读过很多席慕蓉,年少时还不懂得这诗中的幽怨和哀愁,如今脑海中仍能清晰回忆出的,是妈妈教我朗诵这首诗的声音:“如何……让你遇见我……”那一句“如何”,就足以让人沉醉。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
妈妈年轻时,是学校里的广播播音员,在那个年代,这也算是“女神”级的学生职位了。
说回秋天和桂花——秋天啊,外孙女没有寒暑假回不去,外婆就拿纸盒装着还差一点火候就熟透的柿子,托人带来我家,妈妈把它们晒在阳台上光照好的位置,小时候的我就每天都要去戳一戳,看看熟透了没,能吃了没。
柿子树的花
还有一种花,开在夏天,很多,房前屋后都是,学名叫紫茉莉,我们叫洗澡花。在故乡和合肥,在上海我第一个长期住的房子门口,都有。童年时期的我,很喜欢去收集洗澡花花籽,小小的一粒。摘下一朵,从花的末端小心地拉出花蕊的细丝,可以挂耳朵上当吊坠。
和外婆一样,妈妈对会开花的植物会偏爱一些,至于品种,却是无分贵贱。马齿苋有,兰花也种。冬天腊梅,夏天有栀子和茉莉,平素常见的吊兰这些,家里面也摆了很多。
妈妈的大作,我拍的
花样虽多,妈妈却只重其本身而不在意其容器。花盆就是最平常的陶泥盆,朴素的赤褐色,花鸟市场最常见的那种。不过,虽说容器只要最简单的就好,家里的花架子却都是老家的木匠师傅打的,这种手艺现在已经少见。
我家的花架子
妈妈向来是“极简主义”的践行者,常笑着说自己戴不住首饰。这么多年来,我也只见过我妈平日里戴一圈朴素的金戒指,没有耳环、项链或者是镯子这类,其实爸爸给她买过不少,她都收在柜子里。我给她买的护肤品,可以一直不开封地放到过期,化妆品也只用最基本的几样,一只手数的过来。
夏天的时候,她的茉莉和白兰花都会开。大学之后每到暑假回家,一觉醒来,我就可以闻到空气中隐隐的花香,妈妈在我早晨未醒时,摘下两朵刚开的芬芳,放在我枕边。这是母亲的味道,家的味道。
开得一丛丛的金银花,随手摘下短短几枝,是可以找个一次性纸杯,装上水,养起来的。吃完了的蛋糕杯子,空闲了的鱼缸,也是要养小吊兰的。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妈妈还在搞园艺
不管是路边如马齿苋还是高洁如兰花——开得好的,美的,颜色新奇的,也是要分给别人的。妈妈会让姨妈和熟悉的邻居来我家里,移植一些去他们自己家,一路还要微信里仔细叮嘱配什么土,怎么养。
没有谁拿去是不是欢喜感谢的,开花时来告诉母亲的,有,但不多。妈妈依旧每年分享着她园子里的成果,我每年依旧看到很多人欢喜感谢地离去。
料理花朵并非易事,有的冬天的时候要搬进家避寒,有的夏天时要找个庇荫。我是实在很佩服可以把虫子一个个摘下来的人,还有顶着烈日修剪和换土这样的工作,若没有单纯如赤子的热爱,是绝对无法年复一年坚持下来的。
还好花儿们都还算争气,母亲一届届的学生们也毕业走向社会,妈妈说,我没什么宏伟的职业成就,不过,教书二十多年,可以叫桃李满天下吧?
我总觉得有很多遗憾,比如学艺术史和艺术商业专业的我,却从未带爸妈一起认真看过、给他们讲解过一次展览。听过我讲解的朋友们都觉得我在导览时活力四射,而爸妈却只能在微信上表达他们对于我专业不了解也不知道我就业如何的焦虑。
“玫瑰月季开成这样美,还有啥不满意呢”
三毛在写自己母亲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片段,大概记得是说,她上大学时有次回去家里问她母亲有没有读过叔本华,母亲说没有。
“那尼采呢?”“黑格尔呢?”
“也没有。”
三毛懊丧地写道,“我就冲着我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叫——那你去读呀!”
妈妈小时候给我买精装本的《冰心儿童文学全集》,2000年前,50块一本的书绝对不算便宜。妈妈给我看她读过的《安徒生童话故事集》,那是外公给她买的。
几十年后,她的女儿也喜欢打开书柜,很有仪式感地先闻一口纸张油墨混着淡淡樟脑丸的味道,然后再把一只小胳膊伸进书架底部黑漆漆的内隔层,像抽奖一样,从十几本小册子里抽出一个来,坐在家里光滑凉爽的大理石地上,消磨一个夏日的午后。
参加比赛的小时候的我
那是她的童年,长大之后她也读了她读过的很多书,比如前面提到的席慕蓉,比如扉页有父亲年轻时写过诗句送给她的《七里香》。她教她的女儿朗诵,除了《一棵开花的树》,还有《四月的纪念》。所以,当她女儿从香港的大学毕业,和朋友们拍照留念时,在木棉树下,想到的是小时候听见她的声音——“二十二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
男:二十二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
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
黯哑在流浪的主题里
男:你来了
女:我走向你
男:用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
女:你说你喜欢我的眼睛
男:擦拭着我裸露的孤独
女:孤独,为什么你总是孤独
男:真的
女:真的吗?
男:第一次
女:第一次吗?
……
(非常美的诗歌,建议大家搜索全文)
她女儿并不觉得自己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至少现在不是。她女儿高三的时候开始读三毛,尤其喜欢《撒哈拉的沙漠》,工作后又开始读三毛,她却担心女儿会受到不好的情绪影响。敏感、浪漫、想象力肆意而隐忍,这些DNA里裹挟的性格因素,毫无保留地传递了下去。她却说,我不希望你像我——好在还有你爸。
她女儿24岁生日那天发了一张照片,她的弟弟说,真像24岁时候的你——那个年纪的母亲,也有着一对隐藏着极深情绪的双眸吗。
那时每天中午打电话给她,她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有我。
她在上个清明节送我去高铁站的出租车前,还是哭了。她能做的,也只是给我的行李箱里塞进许多家里做的吃的,还要被我嫌弃太多了塞不下。她也许年纪大了,也许是喜欢多想,也许单纯得有点幼稚,也许也是有点自卑——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正如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伟大的母亲一样,她最爱看到的,也就是我心满意足地吃完她做的饭,一边擦嘴一边说:“还是家里的菜好吃。”
小院冬日
她的女儿自从高三离开家读书工作,七年不到的时间里已经换了三个大洲四个城市,这几个城市生存成本都是全球范围内出了名的贵,自然也没有可以种花的院子,只能买鲜切花和小盆栽。最近换的房子,终于有个阳台,上个冬天时种下了洋水仙,春天第一朵开得灿烂时给她微信发去照片,她说
——“今年我们家水仙都没怎么开花,你那边倒是养的挺好。”
我养的洋水仙
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面写:“看花才十日,栽花十五年,亦云劳矣。”
此文献给我的母亲
我家花园的园长
外公外婆称呼她“二妹”
你们叫她陈教授
她女儿现在的instagram
长这样
ALT是一个,个人号
我是学艺术史的
日常中什么触动我
我就写什么
你可以看看我以前写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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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 | 芍药 | 花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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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拍卖他的侧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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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说(五)| 在北大读环境科学的他,跟我聊了地下室和古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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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无法形容,你就自己造个词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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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 | VIEW: 如果《伯德小姐》想说的不是成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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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咬一口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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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明罐装咖啡这种事,只是它传奇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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