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半条老街
我居住了二十八年的那个小镇,正以日新月异的面貌出现于我的眼前:宽阔的柏油路,豪华的商业街,高低参差的建筑,鳞次栉比的楼群……
可是,有事没事的时候,我还会想起儿时便在心灵里烙下了印记的小镇上的半条老街。
即便是闭上眼睛,我也能想象出少小时候这半条老街上的所有的门面所有的景点。
自西向东,依次排列着的是机灌站、铁木社、粮管所、饭店、烈士墓、烧饼店、供销社、水食站、小学、轮船站、医院……
记得,机灌站,是当时的小镇上唯一可以发电照明,唯一烧起个热水池作为浴室的。
机灌站里,还记载了一则真实而又感人的故事。“”期间,当时的县委书记被揪到这小镇上批斗,被打折了胳膊,跌落了门牙。批斗过后,给关在机灌站没有开汤的浴室里。当时在站上烧饭的一个叫做“四妈”的老妇人,偷偷地给蒙难的书记送来热饭热菜,打来洗漱的热水,还买来了消炎止痛的药物……让那位在战争年代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子止不住热泪潸潸……
铁木社,送入你耳际的是锻造农具敲敲打打节奏明快的音响。偶尔遇上刚下班的满面灰尘的师傅们,他们便会向我们这些毛头小伙儿谈起苦经来,“你们长大了,可别干我们这一行,世上只有三样苦,行船打铁卖豆腐啊!”
在饭店掌勺的是来自安丰叫做秦瞎子的大师傅。我看见过他的模样,油晃晃的衣袖,圆睁着一只眼的粗鲁的脸庞,给你一种《范进中举》里的胡屠户的印象。而与他的外貌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的性格极温和,遇上有些孩子经不住扑鼻的香味的诱惑,走进店里看着锅里时,他总是夹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肉,塞进那张开了的小嘴里。
清明时节,我们常在老师的带领下,戴着鲜艳的红领巾,满怀崇敬的心情去祭扫烈士陵园。祭扫过后,便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枚还带着体温的五分的硬币来,去隔壁的烧饼店,买一只热热的葱花饼,有滋有味的嚼起来。那是幼小时候的我们,在这半条老街上一年一次难得的奢侈。
供销社和水食站,当时挺红火,买个鱼呀肉呀猪下水呀,或是买条牙膏买块肥皂买盒香烟,都得仰人家的鼻息。当时,看着这些在水食站和供销社上班的小伙子大姑娘旁若无人悠然自得的神情,我少小时候的心里,总会生出几多羡慕几多嫉妒。
中心小学,我小时候没有进去过,只是觉得那高高大大的校门,结结实实的围墙,和我就读的寄居在乡亲们的茅草屋里只有一个老师十来个学生的村小有着天壤之别。
轮船站,是小镇的门户,每天,只有扬白班的一条客轮从这儿往返。我二十岁的时候,正是在这轮船码头上,告别送行的乡亲,去二百里外的高邮师范读书,从此,走向外面宽广的世界的。
多少年了,关于这半条老街的故事,少说也能装得下几箩筐。现在,随着小镇的一天天扩大一天天繁华,历史上曾经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的这半条老街,早已是明日黄花门可罗雀了。没有了路人,没有了喧闹,偶尔你能听到的只是一些不甘寂寞的老头老太们搓洗麻将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响。
虽然,离开小镇好多年了,可这沿着海沟河的半条老街,对于我,还是那样的亲切,还是那般的依恋,还是如中国的王府井、美国的华尔街那样不可抗拒的充满了诱惑。
回到故乡,回到小镇的时候,有事没事,我还是喜欢顺着这海沟河边蜿蜒曲折的半条老街走走,或是望望,感受它的冷落,感受它的寂寞。
也许,当我们经历了过多的浮躁、过多的喧闹,这冷落、这寂寞,也不失为一种灵与肉的洗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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