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口碑榜> [申情申音]上海爷叔
  • [申情申音]上海爷叔
  • 2022-07-27 23:45:16
  • 原文《打相打》

    作者:路明  

    改编、朗读:平悦铃(复旦大学中文系老师,语言学博士)

    推荐:丁迪蒙

    “麦唐作”公众号主题音乐及歌曲,词、曲、制作:何东,演唱:何予西

    图片来自网络



    [上海话改编]

     

    侪讲上海女人嗲,其实,会发嗲个女人到处有,要我讲,阿拉上海真正个特产是爷叔。六十多岁个爷叔,经历过大起大落,见识过大风大浪,腔调十足,够噱头,够扎劲。辣伊拉身浪,还能看到眼埃个时代个锋芒。

     

    上海男人拨人家个印象总好像偏“软”。有只相声讲两个上海男人要打相打,动手之前,先问:“周家嘴路毛豆认得伐?”,“新华医院长脚认得伐?”,“葛末,打虎山路个胖胖认得伐?”。对方要是拎得清,讲声认得,马上就没事体唻。“搞啥啦”,“兄弟呀”。实际浪向就是尽量避免勿必要个冲突,避免两败俱伤。


     

    其实翻开近代史,上海人个作风也蛮剽悍个。勿讲小刀会,精武门,也勿讲青红帮三大亨。,“工总司”、“上体司”、各大兵团、司令部,请来山东籍、苏北籍民间拳师教武术,练武成一时之风气,也是“革命斗争”个需要。工厂空地、弄堂里向,一堆小青年,汗流浃背,日练夜练,凝固成一段荒唐个记忆,是上海版个血色浪漫。

     

    之后,工厂子弟、社会青年、各地移民后代割据一方。普陀“三湾一弄”;闸北太阳山路;虹口虹镇老街;杨浦定海桥、控江路、通北路;宝山月浦;长宁三泾庙……侪赫赫有名。大杨浦工厂多,总体战斗力更胜一筹。“闸北流氓,虹口,侪不如杨浦工人阶级个拳头硬。”

     

    埃个辰光个上海滩,屋顶连屋顶,弄堂连弄堂。沿马路个烟纸店就是天然个交通站加桥头堡,一旦有情况,老板眼皮一抬,信号一发,弄堂里向马上奔出十几个男小鬼来。也就是所谓个“混混”、“阿飞”、“流氓”。不过,上海滩只有流氓,呒没地痞,再哪能狠三狠四、吆五喝六,欺负自家人个事体是不做个。有本事,到外头去打。蹲辣定海桥个老人到现在还记得,有一日,“从通北路来了三十几个人。耐末听到自家小囡喊被人家打了,大人就侪出来帮忙。弄堂铁门一关,阿姨妈妈抄起拖畚就上了。”


     

    八十年代,《霍元甲》、《少林寺》、《上海滩》辣辣上海风靡一时,到处可以看到弄堂里向个小赤佬,赤仔个膊辣海练俯卧撑。

     

    搿辰光,我舅舅正好十七八岁,伊辣海墙壁浪向钉辣刀草纸,天天学电视里向霍元甲个样子练拳头。草纸打穿,掼脱一半,剩下来个只好偷偷叫混进草纸堆里。结果拨我外公发觉了,外公气煞脱了,拿舅舅一把揪牢,辣豁豁个一顿生活,让小鬼头见识了老一辈工人阶级个力量。

     

    迭是个崇尚阳刚与力量个时代,“四眼狗”不吃香,“中性美”没市场,小姑娘普遍欢喜高仓健介个硬派小生。


      九十年代,上海人见识了知识脱资本个力量。当年弄堂里拼命读书个小人,混得风生水起。“分挺不挺”,取代了“拳头硬不硬”",成为男人成功个新标准。几场 " 台风 " 一刮,大好佬要末关进白茅岭,要末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跟辣大好佬后头吃香喝辣个一票人马,慢慢叫侪变成功瘪三了。" 世道变了 "。家长开始狠抓小囡个学习,学奥数,练口语,考名校,进外企,是康庄大道。

     

    再到外来,是大规模个拆迁脱造楼运动。老底子 " 三湾一弄 " 个地盘浪,造起了密不透风个两湾城,普陀个赫赫威名成为记忆。几年之前,虹镇老街拆迁。据说,老街地块要打造成 " 北外滩高端生活社区 "。老阿飞伊拉拿了个拆迁款,勿晓得散到鞋里去了。一个时代就此结束。


     

    一个地方个血性,一般来讲,帮年轻人个比例成正相关。上海从开埠以来,苏州、绍兴、宁波、苏北、山东各地个年轻人就源源不断个翁进来。各种方言搭拳头激烈碰撞。棚户区,滚地龙,最卑贱个地方,却有最旺盛个生命力。小米粥,大馒头,猪头肉,转换成卡路里,输出为战斗力。年轻人除脱一身力气,一无所有。迭座城市,始终是喧嚣个,嘈杂个。

    ,。北火车站红旗招展,汽笛一响,哭声震天。只有过年个辰光,火车站浪大包小包,每家人家老清老早,排队去买限量供应个肉唠、鱼唠,豆制品唠啥,马路浪暂时恢复生气。

     

    ,知青返城,大学恢复招生。再后来,农民工大举进城,资本涌入,“新上海人”落户,上海再次成为不夜城。不同以往个是,搿一趟来个男青年,笑眯眯,斯斯文文,野心帮精力侪用辣刀口浪。人人脚步匆匆,赛过有好几个女朋友要哄,好几万个按揭要还,好几百万个项目要做,好几个亿个融资要谈。路高头碰一记、踏一记,顶多骂一声“神经病”,头也不回就跑了。打相打,有空噢。

     

    葛末爷叔们还辣辣伐? 前几年我到越南白相,西贡街头遭遇飞车党。一部摩托突然从后头开上来,我旁边一位女士个包拨抢脱了。一道白相个一位上海爷叔,眼疾手快,一把拿贼骨头从车浪向拖下来。另外一只贼骨头要来相帮,爷叔一只大背包,一记头就解决问题了。爷叔脱脱衬衫,露出栗子肉,摆只招势,啥人还敢来? 两只贼骨头跌跌冲冲,落荒而逃。爷叔冷笑,当阿拉上海男人是吃素个啊。


     

    [原文]

     

        上海人打相打,讲出去,别人要笑的。

     

        有各种段子调侃上海男人“软”,光动口不动手。东北人开打前,一个说,“你瞅啥”,另一个说,“瞅你咋地”,翻译成上海话———“看啥看啦,戳气!”“看看么哪能啦,死腔!”分分钟可以歪转成打情骂俏,但实情应该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避免两败俱伤。有个相声,讲两个上海男人要打架,动手之前,先问三声,“周家嘴路毛豆认得吧”,“新华医院长脚认得吧”,“打虎山路胖胖认得吧”。对方若是识趣,说一声认得,哪怕是假装认得,立马可以勾肩搭背,化干戈为玉帛,“搞啥搞啦”,“兄弟呀”。

     

    其实,翻开近代史,上海人是作风

    极为剽悍的一个族群。不说小刀会精武门,也不说青洪帮三大亨。,“工总司”、“上体司”、各大兵团、司令部,请来山东籍、苏北籍民间拳师,教授武术,为一时之风气,也是“革命斗争”的需要。工厂空地、弄堂前后,就地演练。长拳、形意拳、擒拿术、蒙古式摔跤……一堆小青年,汗流浃背,日练夜练,凝固成一段荒唐记忆,是上海版的血色浪漫。

     

        之后,工厂子弟、社会青年、各地移民后裔……割据一方。普陀“三湾一弄”;闸北太阳山路;虹口虹镇老街;杨浦定海桥、控江路、通北路;宝山月浦;长宁三泾庙……均赫赫有名。杨浦区工厂众多,总体战斗力胜一筹。“闸北流氓,虹口,侪不如杨浦工人阶级的拳头硬。”《繁花》 第十三章,高郎桥的马头说,“普陀大自鸣钟地区的人,哪里可以跟大杨浦对开,根本不配模子的。”我把这段话发给普陀道上的朋友,曾经的“曹杨七匹狼”,良久,朋友回复两个字———胸闷。

     

        那时的上海,屋瓦层层叠叠,弄堂密密匝匝。沿街的烟纸店是天然的交通站加桥头堡,一旦有情况,老板眼皮一抬,信号一发,弄堂深处奔出十几个愣头青来。外界称呼“混混”、“阿飞”、“流氓”,街坊邻居眼中,这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后生,更像是看家护院的子弟兵。上海滩只有流氓,没有地痞,再怎么狠三狠四、吆五喝六,鱼肉乡里的事情不做的。有本事,到外头去打。定海桥的老住户至今记得,那一回,“通北路来了三十几号人。听到自家小囡喊被人家打了,大人就出来帮忙。铁门一关,阿姨妈妈抄起拖把就上了。”

     

        八十年代民风尚武,《霍元甲》、《少林寺》、《上海滩》 风靡之时,到处可见弄堂小赤佬,光着膀子练俯卧撑。工厂普遍接私活,自制哑铃、杠铃、拉力器。舅舅十七八岁,血气方刚,天天在阳台上举哑铃。曾外祖母叫,不要练了,人本来就不高,再练就成“僵瓜”了。舅舅又在墙上钉一刀草纸,学着电视里霍元甲的样子,练拳头。草纸打穿,扔掉一半,剩下的,偷偷混进草纸篓。那时候,草纸由单位按月发放,是重要的生活物资。有一天,外公解完手揩屁股,摸出一张,手感不对。又摸出一张。外公气极,把舅舅一把揪起,辣霍霍一顿生活,让后生见识了老一辈工人阶级的力量。

     

        那是个崇尚阳刚与力量的时代,“四眼狗”不吃香,“中性美”没市场,女孩普遍迷恋高仓健那样的硬派小生。舅舅时常带几处伤回家,曾外祖母一边骂,一边偷偷抹眼泪。在小赤佬眼中,为女人打架,是无上的荣光;若是不幸 (或有幸) 挂了彩,等于攻打娘子关负的伤,是不计入档案的功勋,要经常拿出来夸耀的。

     

        九十年代,上海人见识了知识和资本的力量。当年弄堂里死读书的呆子,混得风生水起。“分挺不挺”,取代“拳头硬不硬”,成为男人成功的新标准。几场“台风”一刮,大佬们要么关进白茅岭,要么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跟随大佬吃香喝辣的一彪人马,渐渐沦为瘪三。“世道变了”。家长开始狠抓子女学习,学奥数,练口语,考名校,进外企,是康庄大道。再往后,是大规模的拆迁和造楼运动。昔日“三湾一弄”的地盘上,建起密不透风的两湾城,大普陀的赫赫威名成为记忆。几年前,虹镇老街拆迁。据说,老街地块将被打造成“北外滩高端生活社区”。老阿飞们拿了拆迁款,不知散入何处。一个时代就此结束。

     

        一个地方的血性,一般来讲,和年轻人的比例正相关。上海自开埠以来,来自苏州、绍兴、宁波、萧山、苏北、山东各地的年轻人源源不断涌入。各种方言和拳头,激烈碰撞、争斗、此消彼长、你死我活。棚户区,滚地龙,最卑贱的地方,有着最旺盛的生命力。小米粥,大馒头,猪头肉,转换成卡路里,输出为战斗力。年轻人除了一身力气,一无所有。这座城市,始终是喧嚣的,嘈杂的,弱肉强食的。,一声令下,百万青年下乡。北火车站红旗招展,汽笛一响,哭声震天。城市像失血过多,于平静中懈怠。唯有过年那几天,火车站大包小包,家家排队买肉,买带鱼,买限量供应的豆腐和花生糖,街面上短暂恢复生气。领袖过世,知青返城,大学恢复招生。再后来,农民工大举进城,资本涌入,“新上海人”落户,上海再次成为不夜城。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来的男青年,笑眯眯,斯斯文文,野心和精力都用在刀刃上。人人步履匆匆,仿佛有几个女朋友要哄,几万的按揭要还,几百万的项目要做,几个亿的融资要谈。路上撞了腰、踩了脚,顶多回头骂一句“神经病”,绝尘而去。打相打,有空哦。

     

        如今,提起上海文化,仿佛就是老洋房、法租界、中西混搭的词汇,翩翩佳公子,身着“比亚莱兹”式西装,坐在红房子里,慢悠悠享用一份炸猪排,再来一客罗宋汤。我看,资产阶级的精致讲究是精神遗产,。

     

        前几年我在越南旅行,西贡街头遭遇飞车党。一辆摩托车从后方疾驰而来,眨眼间,身边一女士的拎包被抢。同行的一位上海爷叔,眼疾手快,一把将飞贼从车上拽下。另一名飞贼上前助阵,爷叔一挡,一个过肩摔,瞬间解决战斗。爷叔脱下衬衣,露出虬结的肌肉,摆个门户,谁还要来? 两飞贼跌跌撞撞,扶起车落荒而逃。爷叔冷笑,当阿拉上海男人是吃素的么。

     

        都说上海女人嗲,其实,会撒娇的女人到处都有,要我说,上海真正的特产是爷叔。六十多岁的爷叔,经历过大起大落,见识过大风大浪,举手投足腔调十足,够噱,够模子,够扎劲。在他们身上,依稀能见到那个时代的锋芒。




    我们近期还发过:

    [L的不加糖专栏20180510]即兴

    [嘉人嘉音]打电话的趣事

    [申情申音][歌词朗诵]烟花三月下扬州

    [申情申音][童话故事]文明国

    [麦唐作][麦唐白话]值班

    [嘉人嘉音]体检哈哈哈

    [麦唐作][麦唐兴趣班]退招势、难为情、输拨侬、[湯手]勿牢

    [申情申音]州桥头那爿消失的戏馆

    [申情申音]作父亲

    [申情申音]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麦唐作】即“麦小姐”和“唐厂长”的作品,是以沪语(语音口音偏上海市区音;文本表达参照钱乃荣《上海话大词典》及《上海话小词典》)为主打的原创方言专栏。文体、形式自由不羁,力求“做得开心,听得满意”。
    “麦唐作”又取“卖糖粥”之谐音,愿为众友献上一份带着生活回甘的“地气美食”。


    【申情申音】本栏目以沪语朗读为主打,文字来源可原创,也可选取其他老师的优秀文章进行适度改编(尽量取得原作者的授意,如暂未能及时联络得上,也将尊重其原文著作)。

    申音悠悠,好文共赏。




    本公众号发布内容(包括音频及未注明“来源”的文字、图片)皆为原创,作者保留对作品的著作权。未经授权允许,不得擅自转载。

    非常感谢何东先生和何予西同学,为“麦唐作”公众号制作、演唱主题音乐。



    如有需要转载或其他工作邀约:

    可添加微信号:Leslie_0207 

    或邮件:leslie_0207@163.com

     

    多谢您的支持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