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读书则可变化气质
——曾国藩
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去过几回潭市,潭市在我心灵里留下了七十年来抹不去的印象。
从老家郑家堤出发,走十五里路便到了白沙洲码头。岸边等船的菜担、米担、鱼担、老人、小孩,总是黑压压的一片。三只苍老的渡船像乌龟一样爬得很慢,靠岸了也没有什么信号。我只顾看着河面上那些晾着长翅的鸬鹚,它们一会儿钻进清澄的水里迟迟不上来,一会儿竟叨出一条条肥美的红眼鱼送到主人的手里,它们像得了奖赏似的那么快乐,一会儿又钻进水里去了。我顺着渔船激起的浪花看到了对岸一排高高的吊脚楼,沿吊脚楼停舶的船只,有的张着白帆在乘凉,有的正忙着装货卸货,大船小船都有,遮遮掩掩数也数不清。渡船到底过来了几次我不清楚,直到母亲把我抱上了船,不知不觉已挤上了高高的观音阁码头,才知道已到了潭市街上。街上真热闹啦,两边的店铺五花八门,各色各样的食品,花花绿绿的文具、百货,会叫的、跳的、飞的各种把戏,我都想伸手要,而母亲最多给我买两三个糖包子,买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买两粒彩色玻璃弹丸,最慷慨的一次,带我到缝纫店量身做了一套青官布学生装。街道不过四米宽,人很多,反正担子不能横着挑,人要侧着身子走,从街头到街尾约莫里许,我们挤了半小时还没到达街尾。
有一次,我特意跑到离街不远新修的火车站看了看,那铁轨刚直坚硬的骨骼,火车臃肿流动的身影,还有那匆匆上下的乘客,叫卖香烟、盐茶蛋的乡民,叫人目不暇接。尤其是那栋洋楼式的车站,特别新颖,洋灰地面,玻璃窗户,图案墙面,我看得出神了,不自觉地把一张门上的把手按了一下,门自然开了,分明看见坐在橙色转椅上那位戴眼镜的先生向我瞪了一下眼,可又立刻对我笑了,我却吓得赶快离开。在回家的窑台河畔当我再次听见“呜呜”的火车鸣叫声时,还仿佛看到了那位先生送我的那个微笑。
1952年2月,我调潭市镇小学任校长,校址在潭市街上的舒氏宗祠。在两年多的时间里,进一步认识了潭市。
潭市这块地方,古时叫王家坪,因为有个船码头,码头又处交通要道,商贾往来,行人上下,逐渐有了一带店铺。因其下游不远处有个“龙瞌潭”,水深莫测,传说潭内藏有一条蛟龙非常灵圣,能保一方平安,当地老百姓抱着“伴龙得雨”的良好愿望,叫这里为“潭市”,日久而得名。潭市码头地势狭窄,而地利优越,船行县城和谷水各四、五十里,运载石灰、煤炭、青矾、木瓜的下水船,运载粮食、桔饼、食盐、南货的上水船,必停泊在这里进行交易,元朝以前就形成了一个农村集市。据史料记载:元朝至正(公元1341-1367)末期,“增建观音大士殿于阁后悬岩绝壁间,名曰观音阁”。“为邑中名胜之区”。又说明朝正德皇帝朱厚照游览江南时路过潭市,尝过豆腐后随口称赞道:“走遍天下路,潭市好豆腐。庶人皆可尝,吾不如田父。”从此潭市豆腐几度列为贡品。因为这一带林木茂密,木炭资源丰富,加上出产灰口铁的桥头河有水路直通,朝发夕至,早就有人欲在此择址铸锅。清道光年间,有宁乡人在这里的河滨建起了第一家“老道生”铸锅厂,产品十分畅销。接着有道生和、道生利等四家铸厂诞生,各行各业的店铺也逐渐增加。
潭市在行政上历来属潭台十都管辖,因这里位置重要,地方的区公所、乡公所,县里派出的邮政所、警察所都设在这里。上世纪前期有了电话,有了电灯。店铺多到200多家,居民近3000人。
在上个世纪里,潭市几度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观音阁一役谱写了一曲轰轰烈烈的抗日战歌。1944年4月15日日本侵略军侵占了潭市,以观音阁为主要阵地,派200多人驻守,筑有碉堡,配有重机枪,白天难于接近。1945年1月17日,73军45团奉命收复潭市。这天深夜,一排长杨通顺率23名战士匍匐进入观音阁山腰,40米处,战斗打响了,敌人居高临下,火力十分猛烈,杨排长乘敌人机枪手换子弹带之机,迅速将手榴弹投入敌人碉堡,敌人的机枪哑了,战斗中杨排长等战士抱住敌人滚下山崖,壮烈牺牲了,我军乘势跃上观音阁仑顶,。,死伤30多人,狼狈逃窜,退出潭市。后来潭市人民把杨排长及同时牺牲的8位烈士合葬于观音阁之巅。历50余年,。
1949年9月1日,湘乡县人民政府成立。1950年6月划乡建镇,潭市列入全县7个镇之列,随即建立了潭市镇人民政府(第一任镇长叫王世昌,裁缝出身),废除了四总、四保的旧制,划为4个居民联组进行管理。这时潭市镇工会联合会接着建立,下设棉布、南货、锅冶、搬运、手工业5个支会,会员发展到258人,占职工总数的90%。另一方面,国营贸易机关对潭市工商业作了一定的扶植,商店仍然保持200多家,市场再度繁荣。工人阶级组织起来,全镇民主空气、学习空气、文化娱乐活动顿时活跃起来,腰鼓、秧歌、金钱棒、小演唱汇成一支支文艺宣传队不时出现在街头巷尾。入晚,潭市镇小学灯火辉煌,工人业余夜校、居民夜校的学员们都在这里学习。工人们进步很快,两三年里有中华裕南货店的易少白和曾冠华、永春布店的谢明德、胜华布店的邓起业、乾升益南货店的曾继红、亿则中南货号的毛湖林以及刘宝树、曾炳仁、易冬桂、谭澄清等十多人先后提拔为国家干部或其他工作人员,这些同志退休后还争着为潭市的建设作出贡献,其中曾冠华同志是受大众称颂的一位。
一个历史悠久的老镇,自然会有庙堂神殿的建设和神话故事的出现,留给人们许多美好的回忆,如白鹤观、易太公庙、马迹庙等。
地处街中心的乾元宫是一座三间四进的神庙,原叫“火宫殿”,供奉着“火宫菩萨”,由一个“火”字带来一段传说。原来十多里外的清风阁有个永福寺,寺内有一位行迹诡谲的肖真仙人,肖真仙人喜欢肉食,养着一条黄狗和一只八哥鸟做他的通讯员。有一天,他吩咐黄狗驮着八哥鸟去潭市街上称肉。八哥鸟到了屠坊门前,对着屠板不停地叫道:“不要骨,不要皮”,“不要骨,不要皮”,屠夫听不懂八哥鸟的话,先砍了一块肋头肉,八哥说:“不!”再砍了一块后包肉,八哥说:“不!”又砍了一块五花肉,八哥还是说:“不!”屠夫不耐烦了,一刀挥去,无意中砍死了八哥鸟。黄狗赶快回去报信,肖真仙人听了怒不可遏,立即下断言:“永福寺宝塔高又高,潭市街上要大火烧三遭!”以后几年里,潭市街上果然连遭火灾。
此时天上有位火神得知了这一情况,有心要拯救潭市,但是他先要试试潭市的人心。他便化作一个乞丐,腰间生着一个碗口粗的大疮,还流着脓,涌着蛆,躺在街头,样子十分可怜。口里不停地喊道:“一个人,两只眼,除我蛆,喂我饭,免你灾,免你患。”几天过去,谁也不予理睬,只有几只觅食的母鸡去啄掉了蛆虫。这位火神终于失望归去。潭市火灾还是不断。街上的居民焦急不堪,到处议论着那乞丐所说的话,“一个人,两只眼”不是个“火”字吗?一致认为要在“火”字上去做文章,议过来,议过去,决定赶快捐钱捐物,修建起火宫殿,虔诚地供奉“火宫菩萨”。火宫殿建成后,潭市每年都在乾元宫唱太平戏,打清蘸,有一年连唱一个月太平戏,完戏那天,扎了个三丈六尺高的焦面菩萨,一把火把它烧掉,至此,潭市的火灾才平息下来。
再说耍花灯也是潭市一大盛事。花灯扎的故事也别出心裁,多有讲究。那时老街分四个总,头总叫“天福堂”,曹姓居民不少,有一届保长叫曹振威,他们只想突出一个“头”字,一个“天”字,去制胜别人,突出自己,求得个吉祥。于是他们扎的故事有“天官赐福”、“天女撒花”、“安天会”、“定天台”等,耍得耀武扬威,二、三总扎的故事与之针锋相对,最引人注目的是“大破天门阵”、“大闹天宫”、“一掌遮天”、“乌子黑天”、“打鼓骂曹”等,灯光彻夜不息。各个总都不惜资金,只想把花灯耍得热闹些,占个上风。四总街也有重头戏,譬如“渔翁戏蚌”、“采莲船”、“猪八戒背媳妇”等,加上他们那套响叮当的锣鼓唢呐,吸引着许多观众跟着走,非常耀目。至今还流传着一则民谣:“四总街尾头,耍灯个个来,包盐籴零米,耍灯个个来。”
潭市老街,是我心中保存的最完美的一张照片,尽管有些泛黄,,延续光大了潭市辉煌的历史和壮丽的人文风水。更可喜的是今日的潭市新街,十倍百倍地胜过了潭市老街。两相对照,使我们看到了改革开放的成果,历史演进的必然。我们不要忘记历史,更要把握住今天,信心百倍地走向美好的明天。□